次日,安德做簡單的午餐,給麗莎一份,另兩份帶到醫院跟採菊一起吃。當然,送飯只是藉口,三人皆心照不宣。
「我昨天做了一個夢,在夢中麗莎是我的妹妹,我們的父母死於戰亂,留下我跟麗莎兩個未成年的孩子,靠著乞討過日子,生活非常艱苦。她經常做惡夢,總是抱著我,要我答應永遠不離開她。為了哄她,我只好答應。」
「也許只是亂夢。」
「我不覺得,因為夢境很清晰,情節又很合理。夢中人的相貌跟現實不一樣,但我還是在第一時間確定,妹妹是麗莎,哥哥就是我。」
採菊點點頭。
「後來,我長大了,要結婚。麗莎像發了瘋似的,指責我違背諾言。我只好答應她,結婚以後還跟她住在一起。」
「這個夢好像滿有意思的。」
「還有一件事更加不可思議,我不騙你,我夢裡的那個妻子,竟然就是你!我發誓,夢境就是這樣,絕對不是我編的。」
「……。」
「後來,我又做了一個夢。在那個夢裡,麗莎成了我的妻子,你成了我的母親、麗莎的婆婆!那是古代的夢,我是個聾子,但因為家裡有錢,娶了大老婆之後,我又花錢買了一個妾。麗莎非常傷心,要我答應永遠不離開她。我並不是那麼樂意,但還是勉強答應她。」
「……。」
「這個絕對不是亂夢,這是過去世的記憶!」
「……。」
「你怎麼都不講話?」安德問。
「你正在興頭上,必須讓你先講完。」
「你不相信?」
「關鍵不在我這邊。你認定這是過去世的記憶,接下來你想怎麼對待麗莎?」
「我很矛盾,一方面不忍心拒絕她,一方面又不願意承擔這麼大的責任。」
「我問你,五蘊是不是無常?」
「是。」
「既然無常,怎麼可能永遠在一起?」
「……。」
「永恆的事物,才可能永遠在一起。不願意承擔責任的,卻是五蘊。你不認為這才是你矛盾的地方嗎?」
「你講得很有道理,但你也答應永遠不離開我,那難道是在騙我?」
「不離開你的,並不是五蘊,而是『我』[1]。」
「『你』『我』都是第八識,第八識既然永恆存在,又何必在乎是否永遠在一起?」安德說。
「是啊!哪天你不再在乎,我就不用傻傻地繼續陪著你了。」
聽採菊這麼說,安德生氣了:「你這一句話的『你』『我』都是五蘊,這樣是否也犯了錯誤?」
「五蘊雖然不是我,但也不異於我。我答應永遠不離開你,也有五蘊的部分。五蘊有天然的限制,例如我要上班,晚上才回來,或者我們各自投胎,二十幾年沒有在一起,只要我再度找到你,就不違背諾言。」聽採菊這麼說,安德心情好多了。
「一般人不知道『出口成願』,雖然你不怎麼樂意,勉強答應麗莎,還是會受到拘束。想不受到拘束,必須從見地上出離。五蘊的勞苦是一種錯覺,真正的『我』從來不離涅槃,要是能夠明白這一點,就不會畏懼廣度眾生的辛勞。」
「你講得很有道理,但我沒辦法證明。」
「七住菩薩才能證知『我』的寂然不動,但是不斷增上發起菩提心還是很重要,只有這樣才能很快地累積福德,擴展心量,最終入於七住,永不退轉,乃至究竟成佛。」
安德沉默了一會兒,然後說:「我明白了,我會答應麗莎,她是我廣度眾生的起點。」
「隨喜讚嘆!」
安德回到住處,告訴麗莎,只要她還需要他,他就不會離開她。麗莎聽了很高興,再度表明尊重安德的交友自由。三人一起吃晚飯,心結既解,氣氛變得很輕鬆。
採菊問:「你們今後有什麼打算?」
「我想明天就開始找工作。」安德說。
麗莎:「我也是。」
採菊:「週六晚上,賢傑娛樂公司在泛亞飯店舉辦二十週年慶,有許多藝人出席,還有歌舞表演,我拿到三張邀請函,我們都去參加吧!」
麗莎:「真的嗎?這次金像獎,賢傑娛樂出品的《大漢英雄》拿下最佳導演獎和最佳男主角,非常風光!」
採菊:「你這麼熟悉娛樂圈的消息?」
麗莎:「我跟安德在學校經常參加話劇演出,我一向很關注娛樂圈的消息。」
安德:「出席這種場合,要講究穿著,明天先去百貨公司置裝吧!」
採菊:「你陪麗莎去,我有合適的套裝,不用再買。」
週六晚上,泛亞飯店。大廳內有一個舞台,舞台下有許多方桌和圓桌,方桌可以坐四個人,圓桌可以坐十個人,舞台周邊的位子保留給貴賓,其餘的位子則自由入座。採菊讓安德和麗莎一起走,她跟在兩人後面。麗莎挽著安德入場時,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。
「真是一對俊男美女啊!怎麼以前沒看過,應該是公司新簽的藝人吧?」有幾個人低聲詢問,可是卻沒有人認識他們。
這時候,聽到有人高喊:「安德!真是意外,竟然在這裡看到你。」
三人轉身一看,原來是力群。力群身邊,有十幾位塗著濃粧的女藝人,身高差不多都是一米七,穿著很清涼的表演服飾。
力群介紹:「她們是『魔女舞團』,這位就是我跟你們提到的帥哥夏安德……」才講到這裡,眾「魔女」炸開了,驚呼聲此起彼落,立刻將安德團團圍住。
團長鞏艷芳挽著安德說:「原來你就是力群說的那個『極品小鮮肉』,這幾天她一直在吹捧,說你酷似阿湯哥,今天終於看到真身了!」
另一位團員從另一邊挽著安德:「你真的好帥,我戀愛了。」香噴噴的熱氣吐在安德的臉頰。
「你是我的真命天子,收錄我入後宮吧!」
「人家也要入後宮。」
「真命天子,人家想跟你生一個可愛的小寶寶。」
……
眾「魔女」你一言我一語已讓人難以招架,何況兩個「魔女」還挽著安德,其餘「魔女」貼身環繞,諸多「胸器」頂著安德,讓他絲毫不敢亂動。原本在旁邊的麗莎早已被擠出圈外,採菊更被隔開老遠。
正在危急的關頭,力群大聲喝道:「不准亂動!」將安德從「魔女」的包圍圈中硬生生地搶救出來。「大家規矩一點,想入後宮的跟我登記,咱們按照順序來。」
「你們是怎麼回事?」賢傑娛樂總務經理呂來發看到場面混亂,急忙趕過來。
團長鞏艷芳趕忙說:「沒事,只是看到帥哥,一時按捺不住而已。」接著對團員說:「魔女們!到後台補粧,準備演出。」
眾「魔女」聽令撤退,但還是持續放話「下回要『臨幸』臣妾啊」等等,不一而足。力群也跟著她們一起前往後台。
金像獎導演李行健從旁邊經過,恰好看到這場面。他好奇地仔細端詳安德,又看看採菊和麗莎,禮貌地說:「我是李行健導演,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嗎?」
「當然,這是我們的榮幸。」
四個人找一張方桌一起坐下。
「李導,我是夏安德。這是葉採菊、翁麗莎。」
「你們有沒有考慮當演員?我目前正在籌備一部電影《生死相許》,其中有三個角色,很適合你們。」
麗莎說:「太好了,我跟安德都演過話劇,也想演電影,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。」
安德說:「是的,我也有興趣。」
採菊說:「我長得太平凡,可能不太合適吧?」
麗莎問:「這部電影的主要情節是什麼?您想讓我們演什麼角色?」
「這是輪迴主題的電影,一個男主角,兩個女主角,三個人從久遠以來輪迴到現代,最後又穿越到未來。安德演男主角,麗莎和採菊演女主角。」
麗莎驚呼:「男女主角!我沒聽錯吧?」
「這是我目前的想法,但你們必須通過試鏡,才能最終決定。我看人很準,試鏡應該難不倒你們。採菊雖然貌不驚人,但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,正好適合這部電影的女主一號。麗莎的顏值能夠吸引很多粉絲,但氣質比較弱,作為女主二號。」
採菊有些意外:「我在醫院擔任護士,從來沒有想過演戲。」
「這不是問題,演藝圈裡不乏這樣的例子,門外漢一入行就得大獎。主要還是在於個人特質貼近所扮演的角色,還要積極揣摩角色的性格。你可以等正式簽約之後,再辭掉工作。主角的待遇很優厚,這個你不用擔心。」
聽完李行健的解說,三人都表示願意參加試鏡。助理小張隨即跟他們交換連絡方式,李行健則先離開。此時晚會已開始,各種表演陸續上場,包括「魔女舞團」,她們果然名副其實,觀眾看得血脈賁張。三人皆盡興而歸。
李行健的住處。
「依依,你猜我今天碰到誰了?」段依依是電影編劇,李行健的妻子。
「你碰到誰了?」
「我夢見的三個人,長得跟夢中一模一樣,他們叫夏安德、葉採菊和翁麗莎。」
「這也太離奇了吧!你有沒有跟他們說起你的夢。」
「沒有,我怕人家以為我瘋了。我請他們參加《生死相許》的試鏡,他們都答應了。」
「太好了!感人的情節,金獎大導演,再加上最合適的演員,這部電影想不紅都難。」
賢傑娛樂公司,三號攝影棚,《生死相許》試鏡。
安德、採菊和麗莎來到這裡,場面有點冷清,只有他們三人,並沒有其他競爭者。助理給他們部分劇本,讓他們準備演出。看到劇本的時候,三個人都傻眼了。劇中的角色,用的就是他們的本名,試演的這一段,竟然是麗莎從美國回來的過程!
******
安德拿起手機,跟洛杉磯的女友通話:「麗莎,我是安德。」
「你什麼時候回來?」
「我打算在台灣定居,不回去了。」
「你要跟我分手?」
「是的,對不起。」
「No way! 我過去台灣找你。」
「我愛上別人了。」
「我要把你搶回來。」
「採菊,我的女朋友麗莎要來台灣找我。」
「房子夠大,就讓她一起過來住吧!什麼時候來?我們一起去接她。」
「你受得了?」
「我沒問題,你應該擔心的是她。」
「這……我問問她。」
桃園機場。麗莎拖著行李走出來,採菊和安德在會面點迎接。安德擁抱麗莎,一個高大英俊,一個高䠷美麗,任誰看了,都覺得他們兩人才是一對。
麗莎並不傲慢,但兩人身高差距太大,只能由上而下俯視採菊:「你就是採菊,安德新交的女友?」
採菊身形雖小,卻毫不示弱:「Yes, I am。這麼好的男人,我不會輕易放棄,但是你絕對有公平競爭的機會。」
「很好,我喜歡你的性格,但我也不會輕易放棄,等著瞧吧!」
當天晚上,採菊刻意外宿,將安德留給麗莎。
麗莎說:「我還以為是敗在她的美貌,看來並不是。」
「她確實沒有那麼美貌,但非常體貼,今晚還刻意迴避,讓我們有獨處的機會。」
「體貼的人多的是,你愛上她,應該有別的原因吧?」
「是的。雖然認識她沒有多久,卻感到非常熟悉,好像有生死不渝的信約,讓我想要跟她在一起。」
「你還愛我嗎?」
「是的,我還愛著你,但這感情遲早會煙消雲散。」
「你對她的愛情,也一樣會煙消雲散。」
「並不是愛情讓我跟她在一起。我對她有一種全然的信靠,好像必須在她那裡,才能得到救贖,我很難想象,要是不能跟她在一起,會有什麼結果。」
「你講的我完全相信,因為我對你也有同樣的感覺。安德!答應我,永遠不離開我。我尊重你的感情需求,你要跟誰在一起,我都不在意,但請你不要離開我。」
「……」
安德沉默了,他心裡想:「天哪!『永遠不離開』是什麼樣的承諾呢?我怎麼做得到?」
麗莎看到安德的反應,感到一陣絕望,眼淚滾出來,開始哭泣,越哭越大聲。
安德取出手帕輕輕地擦拭她的眼淚:「麗莎,我怕我做不到,要是隨便答應你,豈不是欺騙你。」
「你不用隨時跟我在一起,但是要常常在我身邊。」
「所以,我還是可以做自己的事,有自己的私密空間?」
「當然。」
「三角關係,很難處理。」
「我喜歡採菊的性格,我們應該可以做朋友。只要互相尊重,還是可以生活在一起。」
******
三人主要的問題,是要抑制心中強烈的疑問:「為什麼劇本的情節跟現實一模一樣?」剩下來的事,就簡單了,與其說他們在演戲,還不如說是以當時的心情重新活一遍。
果不其然,李行健非常滿意,決定簽下這三位演員:「你們先加入賢傑娛樂,公司分別為你們找一個經紀人,再簽拍片合同。」
三人滿腹疑問,但是又不好提,只能憋在心裡。
離開公司,安德和麗莎都忍不住了:「為什麼劇本的情節跟現實一模一樣?」
採菊說:「而且,李導好像早就決定用我們,根本就沒找其他人來試鏡。更離譜的是,連劇本中的角色,用的也是我們的名字。」
麗莎:「難道有什麼陰謀嗎?」
安德:「不會吧!那麼大的公司,又是金像獎最佳導演。」
採菊:「這畢竟是很不錯的工作機會,就算失敗,也沒損失什麼,還不如放下疑惑,全力以赴。」
安德和麗莎都點頭稱是。
[1] 《大般涅槃經》卷2:「何者是我?若法是實、是真、是常、是主、是依、性不變易者,是名為我。」